【倩龙幽魂22:00】好花不与殢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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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恒视角
[一]
青簇领着我走进景元的卧室时,他正在和微微散落的绷带斗争。刚换了药,占着药膏血迹的旧绷带散在地板上。床头的矮斗柜上垒着几个空碗,碗底是半干的药汤。而青簇在领我过来时,又在厨房倒了碗满满当当的。我跟在苦涩的味道中走了小半个神策府。龙穹、胆清、鳞渊天冬、死不知……我琢磨着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满鼻子苦味地站在寝卧门口,而回过神时,青簇已绕过游廊拐角回前厅加班了。我手上沉甸甸地,捧着那碗药汤,有些无措地对上景元的视线。
他笑了:“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又说:“青簇真是学机灵了,抓了你来监督我喝药。”末了叹口气,看来这药吃得他很辛苦。
我抿了抿嘴角,跨过门槛向他走去,把药递给他,不说话。
他于是接着说:“之前是彦卿,然后是符卿,最后是白露。”他接过药碗,摇头笑笑:“我原来是这么不老实的大人吗?”
我摇摇头:“将军若要令人安心,不要带伤到处跑便是助力了。”
他喝着药,对我嗯嗯两声算作回答。放下药碗时表情纠缠,状似麻结,伸手就要往斗柜里翻蜜饯。翻了几个来回也不见有,大抵是吃完了,表情因此有些郁闷。
我搜了搜口袋,翻出一颗糖递给他。今天从列车上下来时,三月七硬要塞给我的。说是星际和平公司近期的热卖糖果,让我务必替她尝尝。星在一边吐槽说难道不是试毒,被三月七用抱枕抽了几下。
思及此,我才觉得不对劲,想收回手来。但景元已经拆了包装,把糖果抿进嘴里了。很糟糕,不知道是酸到炸裂还是辣到炸裂,亦或者是五味杂陈五毒俱全的难吃。
我只能硬着头皮给他递茶杯。
他接过茶杯,饮了半口,但仍皱着眉,将杯子放在矮柜上。扯过一边挂着的外袍披在身上,便要往外走。
“将军,”我叫他,“你的伤还没好,不宜外出。”
他还是在笑:“我可是一嘴的怪味,再不出门气结五脏,硬挨着得更难受。”
我知他在讲歪理,但不想回应。这等熟稔的语气又是什么意思呢?我不愿再想。概因讲明的话已说得够多了,再说是一种残忍。
“走吧。”
景元在我愣神的这片刻,已站在了抄手游廊上,低声叫我,“今日我当导游,带你逛逛。”
[二]
神策府竟然还能这样出。
我表情麻木地从府墙上翻下来,不慎在墙上留了个黑印,希望青簇不要介意。但是有景元翻墙跑路在前,大抵策士长的唠叨不会落在我头上。景元还在墙头上,我于是当然地伸出手要去接他。景元看着我,没有动作。我因此有些急,毕竟安静地逛还是在云骑搜捕下逃着逛,哪个好我还是知道的。于是又往上伸了伸双臂,景元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又向我笑,让我收回手去,免得砸着我。
“哪有这么脆弱。”
他撑了灰瓦一把,利落地翻下身来。像只灵巧的狸奴。然而狸奴的不成文通性是尾巴或爪子打砸了主人家的易碎品。景元正理着被他翻乱了的衣襟,墙头的灰瓦便砸了几片下来,碎得稀里糊涂的。
猫坏。
声音委实有点大,或者该说是策士长的耳朵太灵敏。几乎是下一秒策士长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景元!你又出门!”
景元扯着我的手就走,遁速极快地绕过几个拐角。
[三]
景元似乎也不常出门。
也是,节制罗浮云骑,还得精打细算各路商贸,六部十王的事都得操心,多少操心憔悴。
我们绕着神策府的围墙,在若木亭边上对着长乐天的旅客地图发呆。
“宣夜大道?”
“去过了。”
“三余书肆?”
“……去过了。”
“……”
“……”
拜三月七和星所赐,罗浮上下我都逛得差不多了。我和他无语相对,末了决定抄近道去金人巷,方便快速,而且不容易被青簇找见。我去鳞渊境的时候,三月七和星在群聊里以 199+的消息描述了她们与云骑姑娘为金人巷的父老乡亲主持公道复兴经济的壮举。并在出门前告诉我,去金人巷吃饭报她们的名字能打五到十折。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是十折。
星面无表情地说,因为商户们要求本人使用优惠券。
然而游云虹车的优惠券根本没用上,概因将军使用了刷脸技能,还特地要了一间临街的双人包厢。
食坊生意火爆,跑堂伙计也向我解释,烦我多等上些时候,或是在外边闲逛片刻。我不大在意,然而在拿到菜单后颇为头大。我自小住在幽囚狱,实在不会这种仙舟人的点菜技法。而回头想要问景元时,他已步出店门外数十米,向我招手示意别担心他。
我于是只能回过神接着点菜。红油乱斩牛杂、火炙鹿腿肉、飞雀汤……怎么样样都是生燥虚火、涩肠乱心。我于是问店家能否全做清淡口味,收获了店家不情不愿的“尽量”。像要求曜青厨子做不辣一样的神情。
[四]
景元回来得快,手上还拎了几个小包。他从其中掏了一瓶浮羊奶给我。入手温热。还有几串琼实鸟串和一小块鸣藕糕,景元拆开包装的小叉,叉在糕点上,复又把小盘递给我,糕点在我手上吱吱地叫。
但我想不出该如何对他开口,鸣藕糕叫了几声后精疲力竭,也不出声了,室内于是安静下来。最终还是景元开口,并着鸣藕糕吱吱的声音——他叉了一小块。
“看到你来的时候,我其实有些意外。”他的说话声有些含混,“毕竟我想不出你应有什么事——关于罗浮。”
他把叉子搁在小盘里,叹了口气:“还是丹枫的事吗?”
我摇摇头:“只是单纯想与将军吃顿饭。”
他静了片刻,我知道他的视线极快地扫过我。末了,他微笑起来。
“叫我景元便可。”
他说。
景元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微笑:“我想听听你在游云虹车上的生活。”
[五]
我不太擅长与他人进行长段内容的聊天,因此显得有些描述累赘。然而景元是极为擅长交流的。从悲悼怜人聊到假面愚者与星际和平公司,黑塔空间站,雅利洛六号等等。
作为商贸重舰的罗浮仙舟,少不得巡猎途中与多方交流。因而景元和我聊得有来有回。也会给我解说各地信息,有些许甚有帮助,可以在回列车后填充智库。
“列车也曾去过相似的海洋星球。”
我提到这个,那是列车智库中曾经记载过的一处,“当地的居民都居住在海水表面漂浮的木质住所,随波而生。他们的星球是被洪水淹没,因而前人居所都淹没在几米到几十米不等的水下。潜下水去看,都已然被水生植物覆盖,没有文明的痕迹。”
“若是持明未与仙舟联合,或许你也会是如此,在波光之中生活。”
景元这样说道。他此时以手撑颌,低垂着眉眼,看着街角某处,接着,他转头看向我。
[六]
“我有些累了。”
景元仍然是在笑着和我说的,但他此刻靠在椅背上,望着街道上热闹的人潮。光线在他金色的眸子里折射,漾成一片海。但此日并非风高浪急之日,因而景元也很平静。
“你知道,恩师镜流,你的旧友,前些日子重返罗浮,现羁押在幽囚狱。应星……也就是那位星核猎手,也曾与你把酒言欢,互赠礼物。”
他打开了浮羊奶的包装,撕扯得有些大,原本滚烫的奶液不消片刻便凉下来。
“持明风俗,转生后,便与前人再无瓜噶。但龙师们对你做了手脚,是不是?”
景元握着那瓶半温半凉的浮羊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一硒:“丹恒,你也见过彦卿了。他今年不过十三,已然是云骑中剑术出翘的骁卫。我刚跟着师父去见丹枫的时候,也不过比他大上些许。
持明龙尊,又冷又硬,还孤,像根木头。我与他热切起来是百年之后。丰饶孽物我们斩了无数,步离人、慧洇、执辔者……最终一起在鳞渊古海的岸边,对着模拟的月亮喝酒。师父醉了,对着我们承诺要斩下天上的星星。而你说的是要一份……自由。
你说你在白珩的游记上看的伊须磨洲,族人外出结识的外籍友人。还有巡海游侠、游云虹车。但酒醒了,你也便不再说这些了。“
“渊薮之上,有雷霆海啸。更有古海潮动。但既然已经成为了无名客,也算是夙愿既成。”
他朝我笑笑,“日后若有事,联络我便是。”
便不要再回来了。
[七]
我实在是无力回答他这突如其来的话。
我到底寻他,有何用意呢?我也想拷问自己。
自幻陇后,我常有夜梦。
梦里是海水,龙角,如烟如雾的古海,无数的自我。
有人与梦中的我共饮,有人与梦中的我携手,有人与梦中的我同寝,白发与墨发纠缠在一起。而我在列车上醒来,窗外是茫茫的星海。名为“丹恒”的人生仍然在幻梦中辗转。
就像一场虚像,一次幻戏。台上的龙尊活了死了,青年还得手埋了他的尸骨。而台下坐着无数的龙尊。
我心想,这很残忍,对双方都是。
但我还是忍不住地想要问他。
“我……”
景元像是已经看透了我想要问的问题,提前打断了我的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你不是的,”他摇摇头,“他是丹枫,你是丹恒。诚然你们相似。龙角,龙尾,长枪……你有无数让我想起他。但你真的是他吗?”
我喉咙干涩,忍不住咽了咽,我知道他的答案。
“你不是他,”
景元又收声几息,最终一硒,说道,“你想要的是这句,我已应承过了。
[八]
“那便这样吧,丹恒。”
景元说,“既然长留不免生厌,不若不再相见,你和罗浮、鳞渊是这样,和他人也如此。”
他又朝我笑笑,干脆利落地出门去了。我仍坐在临街的位置,看着白发的身影消失在长乐天的拐角。
跑堂伙计把那几盘费心魔改的菜端了上来。但已无人愿吃。